不哲良待几时良

不怎么来,去写别的了。

【地笼】龙逆鳞

他有一片逆鳞,可他的逆鳞没有心。

(5.4K一发完!是给拒哥写的小文。注意不是魔童降世背景,是古早封神哪吒闹海背景!也就是说背景是哪吒杀了敖丙!请注意避雷!感到不适请及时退出!求别骂我我怂!


#


敖广立于浪涛之上,低头看着岸边。

那里有一具长长的尸体。尸身周围散着无数染血的鳞片,海浪冲刷过来,将鳞片上的血迹洗净,露出青蓝本色。

敖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幕。

他的小儿子敖丙死在海滩上,被人开膛破腹,剐鳞抽筋。

 

胸口剧烈起伏,敖广甚至想直接化为原形,在这天地间大闹一场。

他的儿子死了,还不谙世事,还未来得及去四海游历,连头上的龙角也尚未发育完全。

敖丙本该在四海中悠闲地地长大,慢慢地去体会七情六欲、人间悲欢,他本应是既无拘束,也无顾虑,自由自在的一条漂亮的青龙。

可如今这一切设想皆成镜花水月,海中泡影。敖丙静静地躺在海滩上,他的神态很安详,仿佛只是睡着了,置身于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美梦。

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。

 

敖广只觉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一起,每条经脉都传来痉挛的疼痛。他极力克制着周身的颤抖,挺直身体,询问身后的水族。“可曾探明是何人所为?”

他没回头,敖丙就躺在他面前。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回道,“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幺子,李哪吒。”

敖广周身一震,慢慢回过头来,“你再说一遍,是谁?”

“是,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幺子,李哪吒。”

敖广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。灵珠子降世时,玉虚门下太乙真人早已来陈塘关走过一遭。他也听过些传闻,此子命中注定将参与人间王朝更替的人神混战,早于封神榜上有名。

 

敖广慢慢阖上眼睑。

这天本是晴空万里,陈塘关上空却忽然聚起乌云,顷刻之间便有一条闪电凌空劈下,雷声震耳欲聋,暴雨转瞬即至。

龙生来便不会流泪,所以当一条龙伤心时,就只好假手于天。

泪与恨,皆化作人间暴雨。

 

身后龟相见他呆立不动,上前低声提醒道,“三太子惨死,我东海龙宫若不能为太子报仇,怕是不光会被三界耻笑,就连同族恐也当我东海可欺。”

敖广没有回答。他又何尝不想直入陈塘关为子报仇呢?试问天下有哪位父亲能见到亲子惨死而无动于衷?可哪吒乃灵珠子转世,又拜入太乙真人门下,若私自报复,玉虚门人必不会善罢甘休。

敖广不怕,可他身为东海之主,不得不为族人考虑。

事到如今,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
他长出一口气,低声吩咐龟相,“把我儿的尸身带回龙宫去。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族人都不准轻举妄动。”

龟相行了个礼,“是。可您?”

敖广暗自握紧拳头,抬头望去。

他的目光穿过层叠乌云,直入九重天上凌霄宝殿,三十三级金阶之上。

“我要去神庭,见一位故人。”

 

敖广驾起云雾,直上天庭。水族形貌本就与天上神仙有异,哪怕是化形之后,他们也会保有原身的一部分特征,很容易辨认。

完全化为人形,乃是神的特权。

敖广宽袍广袖,衣服上用银蓝丝线绣出繁复水纹,玉带银冠,额头上探出两只色泽莹润的龙角。行至南天门,便被守门天兵拦下。

“哪路精怪,胆敢冒犯神庭?”天兵手握长枪,横在他面前。

敖广扬起头,神色凛然。“我乃东海龙王敖广,有紧急事务要面见天帝。”

天兵们对视一眼,为首那人上前一步行了个礼。

“龙王稍等片刻,小神这便去禀告天帝。”

敖广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,点头做了应答。

太讽刺了,曾几何时,他们二人畅游三界,并肩作战。如今却连见一面,都要容人通禀。

他的手藏在袖子里,五指攒成拳头,指甲用力刺入掌心。

 

“东海龙王不是被陛下禁足于东海吗?几千年了,大大小小的神仙来了不少。可是这一位,我今天是头回见到。”

余下的两个天兵站在门的那一边,窃窃私语。敖广目视前方,只当自己没有听到。

“你不知道?几千年前神魔大战时,这位东海龙王还是条尚未完全化龙的鲤鱼,和陛下交好。一个人直入汪洋,力战几万年道行的海妖,威震三界。最后化龙时更是历经十八重天雷还能站立不倒,真真是一时风头无两。我听说陛下最后能三界一统,这位东海龙王功不可没啊……”

“嘘!这话也是能随便说得的吗?陛下统一三界,全靠他的神威!你再胡说八道,小心被听了去,要遭灾的!”

 

敖广听到这话,不禁感到一阵恍惚。他做东海龙王做了太久了,久到他几乎忘记当年的自己,也曾执一柄剑傲对神佛,心高气傲,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
只除了昊天。

 

几千年前,那时的昊天还不是天帝,敖广也不是东海龙王。

他们一见如故,结为至交,彼此许下约定,若昊天得以一统三界,许敖广全族登入神籍,共治三界。

敖广那时年轻,连野心里都填满傲慢。他不屑于找人帮忙,一个人潜入海底深渊,只凭一柄剑和彼时半龙半鱼的身体,与深渊内的海妖斗了五天五夜,最后连三尺青锋都被海妖黏稠的血糊满,使得卷了刃。

当他再次浮出海面时,远远看到昊天坐在岸边等他。见他走过来,昊天抬手施了个术法,消去他一身腥臭血污,一只手放在他头上,把他凌乱的发重新梳理整齐。

昊天穿了件玄色道袍,乌黑发髻里插一根玉簪,海风吹起他的袍袖衣角,他的表情很柔和,敖广的心跳忽然就乱了。

敖广永远记得这一天。

这一天,是他化龙的最后一个劫期。

劫雷劈砍下来时,他站得笔直,迎着那道雷,张开了双手。

 

当他还是一尾不起眼的鲤鱼时,曾见过一条化龙失败的黑蛟。

他见了那黑蛟的真身,鹿角麟身,五爪尖利,活脱脱是真龙风采。

他觉得困惑不解,遂开口问道,“你如何得知自己化龙失败了呢?你看起来就是一条真龙了。”

黑蛟低头看着这尾青蓝色的鲤鱼,摇了摇头。“我没能生出逆鳞。龙皆生逆鳞,此乃命门,也为真龙的标志。传说只有懂了人的情欲,才能在最后一次天劫中生出逆鳞,真正脱离凡胎,化身成龙。我始终不懂人间七情六欲,因而始终没能生出那片逆鳞。”

 

在天雷劈下来的间隙里,敖广觉得喉咙处的皮肤痒痒的,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出。

他伸手去摸,摸到一片光滑坚硬的细小鳞片,生长的方向和其它鳞片完全相反。

一片逆鳞。

他在这一天终于明白了人间情欲,也因此生出逆鳞,真正化龙破云。

他有一片逆鳞,这是他的命门,是他无法告知他人的秘密。

雷劫过了,他依然站立不倒,昊天看了他一眼,发现他神色如常,却已然泪流满面。

 

前去通禀的天兵很快便回来,向敖广拱了拱手,抬手让诸位天兵放行。

敖广慢慢步入凌霄殿,看到天帝坐在宝座之上,远隔那高不可攀的三十三层金阶。

大殿里除了他们,就是一片空荡的沉寂。

金阶太高了,他们离得太远,敖广甚至看不清天帝的表情。不过想来应也和几千年前一样,总是淡漠而高傲的。

沉默了一会儿,还是敖广先开口说道,“多年不见。”

天帝冷漠却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,“东海龙王来此,有何贵干?”

敖广不再抬头看他,而是平视着他脚下的一级台阶。

“我儿敖丙,被陈塘关李靖之子李哪吒所杀。李哪吒乃灵珠子转世,又是玉虚门元始天尊麾下太乙真人的弟子。我虽为东海龙王,也不敢擅动。今日来此,只为请天帝准我降怒陈塘关,为我儿报仇。”

天帝静了一会儿,才慢慢答道,“天庭无意与玉虚门人为敌,更不能破坏封神大计。李哪吒于封神榜上有名。”

敖广闻言呼吸一窒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本以为无论如何,他和昊天毕竟是旧识,无论如何,昊天多多少少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应允他。没想到昊天竟如此冷情。

可他的儿子不能枉死。他只好再次开口,这次少了些冷硬,多了几分凄切。“天帝所言,我自也清楚。可敖丙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血,如今他被人剐鳞抽筋,横死在我东海岸边。我儿一向守礼本分,从不曾对天庭有本分不敬,我族遭此大祸,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寻求一个公道,这是何道理?”

天帝依旧高坐金阶之上,不作回应。

 

敖广喉咙处的逆鳞隐隐作痛,几乎让他呻吟出声。

他见天帝冷漠以对,知道他对自己的姿态并不满意。

昊天放他进来,本就是要看他服软央求的丑态。

他走到金阶前,抬脚踏了上去。

几千年前,他也曾梦想过晋入仙班,堂堂正正地在这凌霄宝殿拾级而上。

现在他来了,却只为臣服和示弱,只求天帝施舍给他一个并不公道的公道。

他敖广也曾是手摘星辰,跺一下脚三界都要抖上一抖的嚣张人物。如今却连为子报仇,都要放低姿态来求他人应允。

他很缓慢地爬上了金阶,直走到宝座的下一阶,直走到阔别几千年的昊天面前。

然后他直视着昊天的眼睛,撩起前襟,慢慢跪了下来。

跪下来时他的身体不自觉前倾,下巴擦过天帝膝盖处华贵的衣料。

他闭上眼睛,不愿继续看天帝的神色。

他很怕在那人脸上看到不屑一顾的鄙夷。

“昊天,我从没求过你。哪怕你当年出尔反尔,将我族禁锢于东海几千年,我也一直兢兢业业,让四海太平,几千年来从未起过争端。我知你不想见我,假如不是我儿遭祸,我此生本也没有再上天庭的打算。可敖丙还那么小,他本应自由自在地长成一条真正的龙,他是我心爱的儿子啊,我不能……只当是我求你,我只求你这一次。”说到最后一句,连声音也变得哽咽。

可他依然闭着眼睛,没有哭。

他是龙,龙生来便不会流泪。

 

等了一会儿,敖广忽然感到有人伸出手,抬起了他的下巴。

他睁开眼睛,看到天帝依旧带着冷漠高傲的神色,仔细打量着他。

就在他以为天帝要开口应允时,他听到昊天的声音响起来,没带任何感情色彩。

“那东海龙王又能应允天庭什么呢?”

天帝的手指离敖广喉咙处那块鳞片很近。

那是敖广的逆鳞,只要轻轻戳进去,他就会死。

敖广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,却只看到无边的冷漠。

看着看着,他忽然笑了起来。那笑好看极了,透着一丝凉意。

“倒是我忘了。你本来便是这样一个人,是我的错,我不该还对你抱有幻想。”

他一扭头,挣脱天帝的手指。

太奇怪了,他如此冷漠,指尖却又如此温暖。

“我答应你,你应允我降怒陈塘关,为我儿报仇。我族将永守东海,”他转过头闭上眼睛,再不去看天帝。“永生永世,不再起成神之异心。”

天帝看了他一会儿,收回了手。

“好。”

 

敖广站起身来,转身下了金阶,走出了凌霄宝殿。

人间某处忽然降下暴雨,那雨前所未有的猛烈,直下了三天三夜方才止息。

 

敖广水淹陈塘关,收回敖丙的龙筋,逼迫李靖交出哪吒。

当他看见少年持一把宝剑,嘴中抿住一缕碎发,割骨还父,削肉还母时,突然感到无比疲惫。

报了仇又有何意义?失去的一切如何能够找回?

他不忍再看,轻轻吩咐了一声,“回去吧。”

他爱的一切,终究是全部消散了。

 

敖广很久都没再离开过东海海底,他经常坐在水晶宫中的珊瑚花园里,静静发呆。

人间日月更替,江山也几经变换。封神一役的惨烈比起几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仍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多少逍遥仙人经此一役,纳入封神榜中,从此受制于天庭,再无往昔自在。

人间王权动荡,天庭也出了件大事。

天帝的劫期到了,他不得不忘却前尘旧事,到人间投胎历劫。

 

一世乞儿,一世商贾,一世将领,一世盗匪,一世帝王,一世农夫,一世渔民,一世剑客。每一世都只能活到十七岁。

到最后一世,他投胎成了某个士兵的遗腹子,被母亲趁着夜色,遗弃在一座寺庙门前。

寺庙的住持方丈心善,听闻啼哭便把他抱进来,从市集上买了羊奶喂他,还起了个法号,名作空相。

小空相就在寺里慢慢长大了。

12岁这一年,有一天他挑着扁担到河边打水。

等到他拿着桶弯下身时,才看到河里有一尾青蓝色的鲤鱼。小小的,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莹润微光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空相总觉得那尾鱼在盯着他看。他有意避开鱼的位置,把桶放进河里打水。

可那尾鲤鱼飞快地游过来,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钻进了桶里。空相没办法,只好小心地把它倒回河中,再重新打水。

可不管他在哪里,打几次,鲤鱼总会钻到他的水桶里。

小空相实在没有办法,只好把它带回了寺里。

方丈吓了一跳,差点以为这孩子破了戒,跑到市集上去买鱼买肉。空相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方丈听。

方丈听完之后叹了口气,道,“原也是你合该与他有缘。我那里有一只木盆,你拿去养他吧。”

于是空相把鱼连同水倒进木盆,带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 

第二天醒来时,空相一睁眼,却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青年。

青年生得精致漂亮,穿了件玄色道袍,发髻上插了根玉簪。

小和尚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?吓得抱着被子,眼泪汪汪。

青年却只顾对着他笑,“我叫敖广,你叫什么?”

小和尚看了他半天,看他不像入室盗匪的样子,这才小声回答,“我叫空相。”

敖广听了这个名字,嗤笑一声,“空相,一切皆空,一切皆虚妄,真是好名字。”

空相还小,只听懂最后那句,喜气洋洋地回答,“我师父起的!当然是好名字!”

他偷偷瞄了一眼木盆,发现那尾鲤鱼已经消失不见。

 

这逐渐变成了敖广和空相心照不宣的小秘密。空相一人住在房间里,待到有别人来时,鲤鱼在木盆里游动。等到房间中只剩空相一人,敖广就又出现了。

时间过得飞快,空相很快就从孩子变成少年,又从少年开始向青年转变。

空相的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。

 

寺庙离海边不远。十七岁的最后一天,空相带着敖广,两人坐在海边。

敖广依旧是初见的青年模样,身穿玄色道袍,发髻上插着一根玉簪。

“你的劫期快到了。”敖广冷冷地说道。

空相没听懂,“什么劫期?”

敖广看着他笑,笑意却没抵达眼底。“渡过这一劫,你便又重返九天之上,凌霄宝殿,踏上三十三级金阶。这三界中再无你不可为之事。”

空相看着他,突然发问,“你也有劫期吗?”

敖广回头望向海中滔天骇浪,“有的。我的劫期已经过了。”

“那你不也是再无不可为之事?”

“不,我有很多不能做的事。”

“却是为何?”空相想不明白。

敖广盯着他稚嫩天真的面孔,带着笑,一字一顿地答道,“因为我有一片逆鳞,那是我的命门,可我的逆鳞却没有心。”

他站起身来,空相看着他,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悲伤,他忍不住对着敖广伸出手,却只摸到他道袍的一角。

“我渡劫之后,就会忘记你吗?”

敖广背对着他,向大海走过去,头也不回地回答。

“若有可能,我倒希望你忘得干干净净,切莫留下半点痕迹。”

没等空相再说什么,敖广倏地又道,“看啊,昊天,雷来了。”

空相抬起头,看到头顶乌云聚集,玄紫电光若隐若现。

一道雷忽然劈下,如苍白蛛网照亮天空。

空相看到敖广慢慢走进大海,最终消失在翻涌的浪涛之间。

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敖广。

又一道雷劈砍下来。

空相迎着雷,张开双手。

远处下起暴雨,似一场淋漓尽致的恸哭。

 


评论(5)

热度(173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